又是一个十二月的夜晚,我坐在电脑前写下这段话。

站在时间的末点向前看去(假如它是线性的)似乎很容易,无非是一些呼吸般的碎片重重叠叠地进入脑海,而识别它们的每一个努力都将我标记在名为记忆的某处。首先是一阵心慌,犹如鼓点一般愈演愈烈,接着是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。有时是南方绿色的气息,从江上吹来,带着几分酒意和吞云吐雾的放松。或者是赖在某处不走的固执。还有镁光灯照射下,模糊不清的视觉跟身影。

又是这样熟悉的感觉,一年一次的,无从说起的感觉。

似乎没必要去规划未来,也没必要反思过去。生活中能称之为“必要”的东西越来越少,到现在发现不过是围绕着生存二字而已,我似乎比以往更容易感受到活着的脆弱,对于这件事本身有了更加多的疑惑,就好像每天闭上眼,第二天还能醒来,就足够幸运那样。

偶尔,我会将这种状态与从前进行对比。翻看二零一七年写过的东西,扑面而来是一种顾影自怜的悲哀,这点倒似乎从未改变。我好像比从前平静了许多,如果说恐惧从前来自于存在,那么如今获得的更多是安宁,转而从非存在里攫取必要的害怕。它就像一种避开天敌的条件反射,让我更像一个人类。

今年读的最后一本书是远藤周作的《死海之滨》,回想起来,上一次读他恰好也是二零一七年夏天的事。身为天主徒,远藤周作写下的东西往往在发难。这种对沉默的神的诘问,也终归转化为某种在世的愧疚。若要我说基督宗教为何迷人,一定在于它追随的存在,是被大多数人所厌弃、所背离的。毕竟很难想象,一个人要如何在不否定自我的前提上去爱。

大约就像远藤周作写的那样,拿撒勒的耶稣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,被家人和门徒戏谑成“不中用”。他做木匠,看母亲为生计操劳,又或者真用手去安抚了某位麻风病人。但真正将奉他为偶像的,不过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的传话所铸就的历史,在记忆的位移上诞生了遥不可及的神。

我想起,某一次团契中牧师对我说,你这样理解是不基督的。

假如人类是一群又一群的羔羊,谁是黑的,谁是白的,此时便一目了然。分门别类当然是一种特权,被从基督徒中划出去我没有任何怨言,毕竟我从来没说过,要以这种方式去认识自己,也从来不想去寄托某一个看似可靠的信仰。但那个普普通通的拿撒勒男子,难道就是基督的了么。

而我以沉默作对。毕竟有时候沉默会代替言语替我们说话。沉默不代表默许,不是赞同,也不是反对。只不过,大多数时候我都无话可说。在作出某个可能改变世界的举动前,不反思自己是不可能的,而那一刻的沉默,则是挣扎的本能。

2021.12.31